银川烧烤店爆炸：失控的液化石油气管理 每日头条
6月21日20时40分许，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兴庆区民族南街富洋烧烤店操作间液化石油气（液化气罐）泄漏引发爆炸，造成38人伤亡，其中31人经抢救无效死亡。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记者｜李秀莉 陈银霞
编辑｜王珊
客流高峰期的爆炸
李旭的名字在31人的死亡名单里。
他是徐萍的二舅。事故发生之后，徐萍赶到医院，医生说，送到急救中心时，李旭就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瞳孔也放大了。徐萍难以接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接到医院的死亡通知告知书，她才意识到二舅真的没了，“一个家塌了”。
二舅是在富洋烧烤店出事的。烧烤店位于银川市兴庆区民族南街新世纪花园南区，是银川市老城区最繁华的地段。老板是内蒙人，主打内蒙烧烤特色，在当地颇受欢迎。烧烤店有两层，200多平米，一楼以大厅为主，楼上楼下都有包间，满客大概在200人左右。6月21日这天20时40分左右，店里正处在客流高峰期。一位在现场的食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二楼包间几乎满员，“每间10-12人”，一楼的大厅也快坐满了。
2023年6月22日，银川，爆炸现场画面。（图｜视觉中国）
爆炸就在此时发生了。富洋烧烤对面也是一家饭店，这家的厨师王双听到爆炸声时正在炒菜，他以为是停车场的汽车轮胎炸了，但又觉得不像，他跑出去看到，对面的富洋烧烤店已经烧了起来，伴随着一人多高的火焰，滚滚浓烟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二楼背靠小区的一面墙已经坍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像烧塑料的味道。而不远处的马路上，到处都是玻璃碎渣，有些玻璃渣甚至穿过了四车道宽的马路，飞到了路这边。王双看到，有几个人从门里跑出来，衣服都破了，有的裤腿只剩一半。
住在路对面的李明也赶了过来，他告诉本刊，消防车和救护车10分钟就到了，消防车有二十多辆，救护车十几辆，还有其他大型的机器：吊车、起重车，“有些楼板直接炸塌了，为了救人，起重车后来把楼顶掀开了。”烧烤店逃出来的人和烧烤店后面小区疏散出来的人，很多就站在烧烤店门口，吼的吼，哭的哭，乱作一团，警察把受伤的人赶紧往救护车上拉，有些看起来状态好些的是自己慢慢扶着上的车。车和人将整个马路塞得满满的。
在慌乱的人群里，王双听说，是一楼厨房液化气罐先爆炸了，继而引发了二楼天然气管道爆炸。这一说法随后被银川市委通过官方平台公布的信息侧面证实。6月22日上午，“银川发布”引用公安、消防的笔录称——根据询问笔录，打119报警人冯红娟（烧烤店店员）和马成军（烧烤店后厨配菜师傅）反映，爆炸前一小时左右闻到有煤气泄漏，发现液化气罐阀门坏了，就让李志翔（烧烤店后厨烧烤主管）去买阀门，回来后在更换阀门过程中发生了爆炸。
2023年6月22日，银川，爆炸现场画面。（图｜视觉中国）
窒息引发的死亡
徐萍说，李旭是因为窒息而死的。
富洋烧烤店从一楼通往二楼只有一个楼梯，并不宽，并排走，大概能过两人。爆炸发生后，楼梯炸断了，还堵上了出口。楼层不高，如果能及时从窗户里跳出来，也是有生存的机会，但窗户全被封死了。
这样的设计在当地烧烤店很常见。冯高曾在富洋烧烤店的另一家分店工作过，他告诉本刊，大概从10年前开始，当地烧烤店的运作模式就与ktv绑定，包厢里既可以吃烧烤，又可以唱歌。为了防止扰民，墙壁上都贴上了隔音膜，还特意将窗户封上了。冯高说，这样的模式很受当地居民欢迎，老板开了四五家分店，最新的一家，旺季时一天的流水有五六万。而出事的这家店，一般下午5点左右开门营业，7点开始排队，一直会营业到凌晨。
在现场的李明告诉记者，“只半个小时，火就灭了。”但救援一直持续到了凌晨2点。一位目击者说，他在晚上11点20分到达现场时，还看到消防队员站在烧烤店二楼的云梯上，正在从打碎的窗户口往外拉人，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
图｜中国消防救援
许传升曾在消防队工作了27年，他告诉记者，像富洋烧烤店爆炸这类混合着爆炸、明火和烟雾的现场，救援难度非常大，窗户被封堵，只能通过云梯从外面将窗户砸开，然后将人救出来。“到了现场后，消防员不仅要灭火，也要排除再次爆炸的风险，并寻找被困人员位置，而且，从视频来看，作业的范围和空间都比较窄，烟雾遮挡视线，救人更加艰难。”
根据徐萍的了解，烧烤店二楼遇难的人，大都是窒息而死的。许传升则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在小餐馆的二楼吃饭最危险，无论是爆炸还是火灾，二楼都是死亡人员最多的地方”，他的解释是，因为烟雾会往上走，加上烧烤店窗户被封死，困在二楼的人生存机会更小了，“空气中正常的氧气含量是21%。降到18%之后，人就可能会缺氧。再加上烟气里存在一氧化碳、二氧化碳、二氧化硫、氢化物等大量有毒气体，也会造成窒息。没有氧气供应的情况下，人会在几分钟之内死亡。”
事故现场
液化石油气隐患
曾在富洋烧烤另一家分店工作的冯高告诉本刊，出事的烧烤店一共两个厨房，一楼烧烤，用的是液化石油气，二楼炒菜，用的是天然气。他说，一楼因为同时分布着堂食区、包间和楼梯，留给操作间的面积相对较小，所以就没有通天然气管道，使用的是1.2米左右的大型煤气罐——银川很多饭店、烧烤店都会使用这种煤气罐。
距离事发店2公里的一位烧烤店的老板告诉本刊，四五年前，银川的烧烤店都是使用木炭进行烧烤，但几年前，全国各地相继开始禁止烧烤店使用木炭。她一开始改用液化罐烧气，但店铺面积大，有2000多平，半个月就要去充次气，她觉得麻烦，且一直担心有煤气泄漏的风险，就申请安装天然气。
但天然气的安装手续繁琐而昂贵，不仅要上交房屋平面图，还要去开户，从申请、审批到最后安装完成，要一个多月时间，且仪器和安装等费用就花了十几万，“一般小的餐馆觉得麻烦成本高，就不会装天然气。”冯高曾在银川多家餐馆工作过，他观察到，一般500平米以上的餐饮店才会通天然气， “因为大店的客容量大，回本快，人家有钱，其他小店基本只用液化石油气或植物油。”
然而，风险与低成本和便捷并存。刘晓东是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安全管理工作委员会专家，他告诉本刊记者，变为气态的液化石油气，体积会扩大250-350倍，密度约为空气的1.5-2倍，因比空气重，泄露后会沉积向下走，沉积在地面处，与空气混合后，形成了易燃易爆气体。但爆炸有一定的浓度要求，刘晓东说，液化石油气爆炸的浓度极限在1.5%- 9.5%之间，低于1.5%时，因可燃气体不足，混合气体不燃烧，不会发生爆炸；当液化石油气在空气中的浓度高于9.5%时，因氧气不足，也不会发生爆炸。
刘晓东说，液化气罐泄露引发的爆炸一般分为几种情况，第一，产品本身不合格，液化气罐是一套包括罐、减压阀及燃气胶管在内的完整设备系统。胶管老化松脱、阀门关闭不严，或者钢瓶为假冒伪劣产品等，都有可能造成气体的泄露。而根据官方通报，此次爆炸就是发生在换阀的过程中。“液化石油气罐一般包含主阀和调压阀，更换主阀需要用到特殊工具，一般人无法操作。”许传升也猜测，此次事故更有可能的是减压阀坏了，“操作者在拧下减压阀时，主阀没有关，里面气体一下子冒了出来。”
刘晓东还推断，富洋烧烤店的液化石油气泄露量应该是刚好达到了爆炸区间内，再加上厨房里有明火，就引爆了。而冯高根据多年在餐饮店后厨的经验，明火可能来自换阀期间，店家没有关火，“那会儿晚上8点多，还是放假前一天，顾客多，后厨可能忙不过来，不敢关火，他们就想边操作边换气。”
在参与处理的消防事故中，许传升根据经验，一个粗略的估计是，燃气事故里70%以上的事故都是液化气罐事故。而根据中国城市燃气协会等部门联合发布的《全国燃气事故分析报告：2022年 • 全年综述》，在2022年发生的 580 起用户端燃气(包括工商和居民) 事故中，以天然气为气源的用户事故占 9%，以液化石油气为气源的用户事故占 77%。特别是瓶装气餐饮商户事故，在较大事故占比达到 60%，由于用气环境复杂、人员密集以及报警器联动切断装置落实不到位，极易发生群死群伤事故。
2004年前后，液化石油气在国内达到了发展高峰，住建部还有专门的燃气办负责石油气、天然气和煤气的管理，“是很正规的”。但2010年以后，城市天然气的发展超过了液化石油气。其后国家的发展重点一直在天然气，液化石油气的市场占比一直在下滑。许传升说，这几年，一些三无企业也参与到液化石油气的生产和销售中，“有些企业回收老化的钢瓶或者阀门后，重新卖给用户。以前液化石油气的灌装要经过去杂质等很多程序，慢慢地，这些环节做得也会差一些，所以说液化石油气的事故在增加。”
银川一家餐饮店老板告诉本刊，当地消防检查其实很严格，可能个把月就来一次，但基本上是检查消防栓和灭火器设备是否齐全可用，没有检查液化气罐的。因此，为了保证厨房安全，这家餐饮店老板会自己安排专人负责管理厨房的卫生和安全，每天检查气罐是否泄漏。
（应采访对象要求，部分采访者为化名）
排版：瓶子/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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